原创:头号地标头号地标
《一生至美·乡愁笔记》
文
于顺
返乡导师
汪成法
湖的表面往往是停滞的,而湖下暗流涌动,活水自来。在我看来,阜阳是一汪湖,容纳庞大人口,深嵌在皖、豫之间,湖下波涛汹涌,湖面波澜不惊。城市的原住民与迁入民有条不紊,同时改变着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位于安徽的西北部,中国的中部偏东偏南,不依山不通海,平原一望无际,过去,现在,或许还有一部分的将来,长期居住在此地的人们大多以种植小麦为生。
城里有一座旧式风水塔,叫文峰塔,古朴低矮,但是在文峰公园附近还没有修建众多高楼时,确实是平地拔起的高塔。
这是旧时为了振兴城内文风而建,现在已经成为城市文化地标之一。我小时候进去看是收费的,不过到市里面几乎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会去看文峰塔,沾沾“文气”好读书上进。
从外面看文峰塔塔身很朴素,只有顶上一只凤凰似乎要凌风飞起,给塔带来活力。第一次登塔时,我以为只要爬到塔顶便可以摸到凤凰的尾羽,还可以“一览众山小”——虽然没有山可看。不想塔顶什么也没有,只有好事者刻下的名字与句子,歪歪斜斜,似乎不甘心互相混杂在一处,却限于场地,只能互相交杂在一起。
文峰塔塔顶塔里面黑洞洞,偶有小窗口透出光亮,用手扶着一侧墙壁才敢上去。越近顶层窗越少,于是更加看不见路,高度也越发有限,人难以直立,只想返回。这时才能发现上来时扶着的那面墙上刻着些鱼、花、鸟之类,八成是过去为了吉利刻下的装饰。
塔身文峰塔究竟有没有用?据说是有的,毕竟全市最出名的四大小学,两所公立中学都围在它的附近。可惜,看数据,城内学子的成绩依旧在省内排行倒数。这不打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以前的学子走武举当兵的路子,现在的人们选择出去打工。这直接推动了城市交通运输业的发展,相比邻近城市,这座城市火车飞机的通行要早得多,只为方便游子们的来去。
即便如此,该城的春运前后依旧拥挤堵塞,困难重重。如同颍河闸夏季的游泳健儿们,在奔涌的水浪里寻找有别于平静河流的快乐,在未知的时刻上岸,或者被裹挟入河底。相比之下,外出打工的人面临的是更严肃的谋生问题,或者是外出寻找生存价值的认同感,不过有的人成功了,离开了便不再回来,有的人带着外省的妻儿再回来,然后离开;有的人失败了,隐匿行迹,永远在异乡,有的人被亲友抬回家乡时已人事不知,几天几月后埋骨故乡。
小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谨雨,她的妈妈,是我妈妈的好朋友锦平阿姨。锦平阿姨以前和我妈妈一起工作,后来跟同乡一道南下去了广东。再见到时她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是得了猩红热抬回来的。这病来得很凶,又没有好的治疗手段,没有几天,锦平阿姨的丈夫就在小区门口设下灵堂,摆了她的遗像在正中,谨雨全身着素,头上裹了白布,呜呜咽咽地哭。当时我刚刚放学回来,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还很细致地看了看遗像,才确认那是锦平阿姨。因为熟悉,一眼就可以给黑白遗像上色:她穿的是那套她最喜欢的一套粉色套裙,笑吟吟的,又黑又粗的长发盘起,端庄秀美,音容笑貌好像还在耳畔。但是灵堂、花圈和她的亲人们都立在那里,强调着她已故去的事实。
因为升学搬家等原因,我与谨雨渐行渐远。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刚好在她家旁边的朋友家吃饭,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见她的继母扇了她一巴掌,她的父亲抱着新生儿站在两步远的位置。他们家在巴掌落下后发现了我,慌张地拉上了窗帘……
这也许是本市一个普普通通家庭的故事,人们谈论间只会指责锦平阿姨一意孤行,抛夫弃女,很少人会真诚地感慨异乡客的生存,最多是转过头来,告诫自己的亲朋好友,不要出去,不要去太远的地方。那又如何?年轻人一批批坐着火车去向了未知的远方。
颍河闸文峰塔远景泉河一角我现在的家门口是泉河,沿河南行,与颍河交汇。于是我居住的区叫颍泉区,这里的旧名叫颍州,当地的七块钱一大瓶的土酒,也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下饭酒,叫颍州佳酿。
缘泉河北行,到刘锜公园,摸着阜阳城的北城墙向西行进,不远处就是刘锜庙。里面供着南宋首场胜仗“顺昌大捷”将领的彩像——刘锜。
《读史方舆纪要》说:“颍州唐曰颍州。宋因之,亦曰顺昌军。*和六年,升为顺昌府,领汝阴等县四。”顺昌的辖境相当今安徽省阜阳、太和、颍上、阜南、界首、临泉等市县地。金复为颍州。南宋绍兴十年刘锜率领八字军,大败金兀术,震惊朝野,鼓舞了当时人们抗敌的志气。刘锜本人也因此在朝野之中成了抗战派的中坚力量。
这段历史中还夹杂着一个今天阜阳名小吃的来历:据说当时军人在前线打仗,吃食得不到保障。于是擅长种小麦、做面食的阜阳人民发挥聪明才智,外形朴素,内容实在的“枕头馍”由此面世,士兵每人一只,饥时充饥,累时枕眠。时至今日依旧在阜阳的大街小巷内流行着这段传奇故事,刘锜本人也因此在阜阳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阜阳是个崇尚忠义,崇尚武勇,有英雄情结的地方。单看刘锜,不是阜阳人,也没有葬在阜阳,最后老病死,不算特别的大人物,但是他抗击敌人的热血和保卫家园的雄心壮志永远被这座小城的人们记住,即使大浪淘沙,他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依旧有一个小小的城市修缮供奉着他的像,为他刻碑。
刘公祠(刘锜庙)香案左一相片为常华庵刘锜公园除了英雄情结,这片土地与道教文化渊源颇深。以刘公祠为例,民国到新中国,道教发展潦倒,阜阳地区只留下刘公祠给道士居住,最后一个道士常华庵便长期居住在这里。百度百科上说他“年城隍庙改作他用,被派到刘公祠任道长,系正一派。年募化建庙六间,落成适逢刘锜四月初九生日,常道长大做道场,香火大盛。”如今打理刘公祠的负责人实际上也是他的后代。
如今,比起道士,人们更愿意相信能快速“通*神”的乡下婆子,虽然她们疯疯癫癫的,说话不连贯,语义也常常有歧义,而且收钱收得很爽快。
据说我的高考学校在我高二时就已经被父母通过问“神婆”的方式大致知道了方位。我很怀疑这“神婆”的力量,因为她似乎只模模糊糊地说了方位,而确切信息需要客人自己猜测,我的父母一点都没有尝试猜测,而是选择在我高考通知书到手后印证“神婆”的预言:南方,有水,好学校。所幸我的叛逆期已经过去,不然一怒之下再来一年也未可知。
信教不信教的纠结,在这座城里是没有的。道教既已颓败,佛教又如何?一个个生意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求生意家庭康健,都是现世的愿望。我时常感到大家都有的、深入骨髓的思想只有一个——“无为”,也许是老庄思想的延续,投射到今天就是松散怠慢,这也间接导致了刘公祠的修缮一再延期。
西湖晚景我所在的地方实际上在颍泉区与颍州区的交界,城西偏北处,从门口站台坐五路车直达新的颍州西湖和古颍州西湖旧址——今阜阳生态园。
虽然是旧址和新建的关系,但是大家都默认古西湖涵盖这两片区域,甚至比这还要广阔无边。譬如一名在世时便以美貌为天下知的大美人,即使红颜易老,但是只要传诵她美貌的诗篇不老,语言不死,人们就不会停止对她美貌的想象与赞颂。
西湖的桥与阁我看古颍州西湖便是这位在想象中不老不死的大美人。虽然这片土地几乎没有什么闯出名堂的俊男俏女,只有以体力强劲的劳动人口而传出的不知好名还是恶名,但是不妨碍人们从欧阳修的词里面寻找佳人倩影。
以《采桑子·轻舟短棹西湖好》为例:“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轻舟绿水,芳草长堤,笙歌处处,沙禽飞起。这种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的美景谁会不喜爱呢?无疑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于是欧阳修的尸骨长眠于此,他的后人有一支留在此地看顾与他相关的建筑——虽然大多数已经埋在湖底或者其他的某处,复建的故居也不复旧时规模。现在新挖出的湖也尽可能地复原了这些美景,可惜所在的位置不够出名,再加上南方的湖泊已经足够秀美,谁还会想花钱看一位高龄的人造美人呢?
虽然欧阳修的采桑子写得很美,但是景区门口的大牌子显然更喜欢苏轼的“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直白地夸赞两个西湖都美都好。好像挂出这样的大牌子来就可以抹平两个西湖间的差异,让游人产生物超所值的想法一样。就像今天的网红蹭热度,过气网红“颍州西湖”只能靠捆绑“杭州西湖”来扩大自身影响。悲凉,但是无可奈何。但凡叫西湖的,总是绕不过杭州西湖,又往往难以超越,只能强说“都很好”,仿佛这样便不会落人下乘。父亲宽慰我,毕竟北宋到如今已过千年,沧海桑田,气候、水利、土壤等变化不可忽略。今天的颍州也早已不是当时的颍州府,而是小小一块颍州区了,又何必纠结诗句的用处呢?
欧阳修故居会老堂(新建)外景会老堂我开始知道西湖是因为一位很喜欢说*故事的表姐,那时我还没有去过西湖,她告诉我一个说法,西湖广阔而没有边界。人在湖边千万不能伸头看湖底,因为湖底都是死人的棺材,上面裹着粉色的纱,随着水波摇摆伸展,像湖边的杨柳枝一般。但是杨柳枝只是在风中舞动,粉纱则是要岸上的人命,看到纱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被缠住,沉入水底,与古西湖为伴。
当年的我涉世未深,听了故事后十分恐惧,去西湖玩不敢靠近湖岸,更不敢上船,甚至被柳枝勾到头发都战战兢兢。现在想来,感觉这个说法有点“讨替代”的意思。因为即使是现在,阜阳人对几十年前做出炸黄河口决定的人依旧怨念极深,那么以今人心度前人心,被水灾殃及的人们自然也是怨恨这个决定的,这个说法就合情合理了。
虽然我通过自己的力量破解了迷信说法,终于敢走到西湖的岸边摘芦苇,但是在听说另一个发财的故事后,忍不住懊恼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故事:
那是个寒冷的早晨,住在西湖附近的他,家里已经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了。作为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的支柱,他不知道下一步是生还是死。于是他焦躁地出门,希望找到赚钱的门路养活家人。就在此时,他灵光一闪,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秘密:生活极度困难时,可以去求公主娘娘,求她赏赐些物件救活凡人。这里的公主娘娘不是活人而是神灵,据传是春秋时期的小国,胡子国的公主。颍州西湖便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赏玩而建,所以财大气粗。这个可怜的农民立刻去了今天的女郎台附近,跪下来,虔诚地请求帮助。不一会儿,他睁开眼,喜笑颜开:在他的附近果然散落着一些财宝。他憨厚地笑了,快乐的把财宝变现——于是他们家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我真诚地羡慕着这个贫苦的农民,于是我知道这个故事后立刻去了女郎台观光——不想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只有游人如织,女郎台附近干干净净,土堆严丝合缝,根本不可能有财宝出现,更遑论是公主娘娘显灵了。唯一说得通的是这是盗墓贼剩下的一些财物,而乡人捡到了一些,为避免心虚,编造了这个故事。一代传一代,胡国公主便成了百姓信仰的神灵之一,也为西湖增添了一抹温柔的女性色彩。阜阳是个大地方,空间大,人口多,南来北往;同时也是小地方,不够时髦,也不够开放。常听外地人说阜阳人如何喜爱格拉条、大蒜,如何喜欢打架,惹是生非。但我始终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那就是阜阳本来的样子——一个偏北方性格的小城,四季分明,人多地广,没有山丘,但有河湖。为了谋生,不少人出去了;同时也有不少谋生的人,来到这里。
我的家乡,它在悄悄地,在各个方面,以不可忽视的速度向好的方向发展。
作者简介
于顺,安徽大学。喜欢看历史类和地理游记类书籍;迷恋侦探小说家们创立的一个个迷局;除此外还是是一名昆曲爱好者。真诚地喜欢着我们文化中鲜活生动的部分,并且希望有更多的朋友可以了解到它的美丽。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这几乎成为人们的共识,于是故乡不自觉地被遗忘在我们背后。所以我觉得“返乡画像”的书写是必要的,可以引起我们血液中对家乡,对传统文化,民族文化的依恋与情感共鸣。
《一生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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